刺客惯于右手使剑，左手刺出的剑速度并不快。一个孱弱的少女，一个瘦削的少年，这样的速度足矣。刺客信心满满。废了一条手臂，完成任务，获得令人艳羡的奖赏，值了。忍着灼心的疼痛，他笑出声，左手跟着抖动，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。
当—，当—，当——，三声清脆而急速的响声之后，金属刺穿肌肉的低沉声音传进每个人的耳中。衡翌的脸刷的一下白了，他发出一声好像野兽嘶鸣的吼叫，把自己扔进刺客的剑光中，誓要将他们撕成粉末。刺客们全力抵抗衡翌的攻击，眼睛却亮了，笑了。杀了姐弟俩中的一人，任务完成，他们何须跟陷入狂暴的敌人计较？他们在想如何脱身。
“怎么可能？”黑衣刺客垂眼看着插在心口的短剑，一个古怪、不合时宜的念头浮上心头——我用你杀人，可没让你杀我。他缓缓地躺倒在地，些微灰尘浮起来，围着渐渐冰冷的尸体欢舞。
“你还好吗，无忌？”魏娈顾不上会不会惊扰战斗的衡翌，她握住弟弟的双臂，上下打量。她看见无忌的胸腔有一滩血迹，尖叫起来。“你流血了，受伤了？快告诉我，疼不疼？”
无忌露出疲累的笑容，瘦削的身体微微颤抖。“姐姐，我很好，没有受伤。”他看到魏娈一直盯着他的胸口，低头看下去，瞬间明白了。“这不是我的血，那个人的。”他故作镇定，稳住声调，心脏却扑通扑通地乱跳。我杀人了？我把他刺死了？他为什么非要杀我？我……我……我为什么把剑刺入他的胸口，难道我没看出只需打掉他手中的短剑就能自救吗？我为什么杀了他？
在大梁的市集上，他与小混混打架。在魏国的边境城邑，他与魏国的士卒较技。打过人，也挨过打，但他从来没想过杀人，没想过杀掉任何人。他不止一次地听父王说起秦人攻破某座城池，斩杀多少魏国将士。他也听父王说过魏军击退进犯的秦人，斩杀多少秦军。他并没有明白那些数字的真正含义，只记得父王为此愁眉不展，步骤发誓，唉声叹气。此刻他看到一具冰凉的尸体躺在他的脚下，他手中的短剑犹自滴着粘稠的血丝，他的眼中突然出现成千上万具这样的尸体，断断续续的血丝汇聚成点，积聚成河。他沉浸在红色的粘滞河流中，动弹不得，腥味从鼻孔、嘴巴、耳朵，从全身的肌肤钻进五脏六腑，搅动肠胃，令他恶心欲吐。
“呃——，呕——，呕——，”前一刻还镇定自若的无忌跪倒在地——就在那具尸体旁边——呕吐起来。他吐出的不是早晨吃下的饭食，而是惨绿色的透明液体。
魏娈蹲下，轻拍弟弟的后背，满眼的焦虑。衡翌听到魏娈的尖叫，又听到无忌呕吐的声音，心中的石头落了地。他发誓要保护的兄妹二人安然无虞，为了避免再出什么差错，他竭尽所能地攻击那两名刺客。好几次，他手中的剑鞘击在刺客的胳臂、肚腹、胸部，大腿上，没造成实质性的伤害。他想回到无忌身边，捡起地上的短剑，却被刺客识破心思，缠着他不放。
衡翌焦躁起来，不是因为他无法快速击退刺客，也不是因为晕倒的刺客正摇摇晃晃地站起来，而是因为与他交手的刺客貌似一点都不着急，好像他们的任务就是缠住他，拖住他。这有悖于刺杀之道！莫非还有未出现的刺客？可是他在等什么，为何还不现身？这个问题好像羊角风，将衡翌托到半空中，令他觉得没底。他在刺客队长的眼中看到狡狯的光芒，愈发令他忐忑不安。他感到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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