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4章 番外（一）
永平十二年间，盛夏。
扬州江畔，河面宛若绸带，植满水莲。
黄昏，柔风带月拂香。
木橹摇开荷畔，小曲同乡水侧徘徊。
薄暮余晖泛光，落入茶馆。
馆内窗子洞开，素青薄纱泛起光。一姑娘立在窗边，着一袭花白束腰叠裙，上纹细长的芍药影子，腰际垂下几络玛瑙，如云秀发用一支瑰色玉莲簪松松地挽着，额前落下几缕青丝。
一丫鬟端上茶，说道：“小姐，老爷已经派人把夫人的事情掩了。”
那姑娘启了茶盖，茶香氤氲，雾了眼。片刻，她才回过神来，轻声道：“这杯茶有多少药量？”
丫鬟答道：“老爷说，少则五年，多则十年。”
姑娘垂睫淡淡一笑，轻声道：“够了。”言落，抿了一口茶，让丫鬟退下去，自己又坐小片刻, 才起身离开。
殊不知, 馆中有一公子，身穿湖蓝袭叶锦衣，神色似笑非笑。
年少间，正值情窦初开, 陌上惊鸿一瞥, 即便一生一世。
杯沿微凉，公子掌心一合, 要带上落下一玉佩打赏给了茶馆唱曲的姑娘。
姑娘颇为欣喜, 捧着玉佩爱不释手，险些栽下台。数年后, 曾在馆内的人还忆起那枚玉佩, 上刻着“简”字，犹今还熠熠生辉。
永平十四年，长安, 酒楼。
楼前停下几辆马车，一整装青衫的家丁掀开帘子，打头下车的公子，身着一袭淡雅紫袍，束栾金腰带，上缀着几络流苏，一双狭长的凤眸数不尽惑魅。同时, 后一辆马车下来的，是一着玄色暗纹华服的公子，面若白瓷，神似前者，唯有不同的, 是敛了数尽风流，一身淡然自若的气度, 举止足见皇家气范。
进楼，但见一人, 一身黑色劲装，单膝跪下：“三爷, 四爷。”
两公子只是点了点头，算作免礼，那人才离去。
挑了一个位子坐下, 紫袍公子抿了一口酒, 长眸微眯，意味深长道：“弟以为, 三哥有断袖之癖。”
对旁的公子掩口轻咳，轻飘飘道：“埔辰，你应该正经些。”
皇埔辰自讨了一个没趣，讪讪地抿着酒。末了，问：“三哥，今早我听见父皇甩了东西。父皇又要逼婚？”
皇璞月皱了皱眉，点头，淡淡道：“父皇下令，我拒不了。”
皇埔辰闻言，点了点头。
两人默了半响，才听见皇埔辰一声轻笑：“也罢。一开始，她见到的，不是你，也不是我。”
而娶亲之事，却也不能怪你。
自然，后面的那句话皇埔辰没有说出口。
其实，皇璞月喜欢的人，是纪昕的姐姐纪初。有闻她貌美如花，回眸一笑百媚生。
虽说传言归传言，但事实也是如此。
那日见到纪初，她身着暗紫色覆纱月裙，乌发悉数盘在金冠上，面胜白雪，额间坠了一枚暗粉番莲，美目漾着秋波，极其惊艳。再一看, 再惊艳也不过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, 抵不过所谓的一见钟情，一见上皇璞月的面，便嚷嚷着要嫁人。
纪初家族未败落的时候，也是盛家。父亲官居一品。然而，那时，他们家已经颓败，靠小贩生意为生，衣帽的华贵，也是过往剩下的。
皇璞月并无心思与其成亲，直到那日见了真人，便被迷倒。但帝君不同意婚事，要娄家和皇室成亲，彼时娄家抗旨，这婚事便也消停了。
“听说娄家的那位姑娘是喜欢简家公子的。却因八字不合，上次中了剧毒，醒后喝了一剂药，便在记不起那公子。”
皇璞月淡淡道了一句，起身离开。
皇埔辰一愣，见楼外有一姑娘对皇璞月相迎，继而饮茶。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，唤来随从：“你去帮本王打听娄潇的下落。”
随从诺了一声，低着眉眼下去。
约莫过了一柱香的时间，随从回来。
皇埔辰听了娄潇所处，似一怔，眸中有几丝波澜。
出酒楼，楼外值一株桃花。彼时初春，花骨朵含苞待放，几分楚楚动人。皇埔辰却无心赏花，驾马寻人。
古街繁，长入心。
琉璃瓦上，一姑娘静默坐着。
皇埔辰拉住缰绳，停住马。正想开口，却听见一话：“听说今早璞月兄又拒婚了？”
“小潇……”
皇埔辰心头漏跳了一拍，低低唤了一声。娄潇只是淡笑着。
咫尺，天涯。
那日，皇埔辰就是这般感受的。离得那样近，却又似乎隔着千山万水。
他挨着娄潇坐下。
娄潇的指腹沿着砖瓦的痕迹摩挲了一圈，才开口问：“方才听说宫内有一种草药，可以忘情？”
皇埔辰眸中一紧，一把握住娄潇。大概是过于心急，出手的力道有些重，惹得娄潇一把抽出手。他抚了抚娄潇的手，偏头答道：“确实有。只是太伤身体，你要干嘛？”
娄潇柳眉一蹙，脸一侧，鬓间落了缕青丝：“我思慕的人不是他。”
皇埔辰掩口轻咳，老实说，他被震惊到了。并且，震惊的同时，还一面想着方才皇璞月说的话，他原本以为只是玩笑。
自娄潇随父大将军入宫，便引起一场轩然大波。她模样生得极好，未施粉黛，却给人过目难忘。此等佳人，早已无法用言语形容。加之聪慧，却又不失活泼天真，有时又多几分愁绪，说人见人爱都无及。
皇子非仙，也有七情六欲。皇埔辰和皇璞月初见娄潇时，便喜欢上她。只是方式不太对头，娄潇不太喜皇埔辰。多数与皇璞月在一起。
“我也不清楚，但我觉得真的那个人不是他。自从爹爹要我吃药，对于过去，我便有些也记不清楚了。”
娄潇轻声道。顿了顿，复又接着道：“再喝药下去，怕是，真的记不得往事了。”
皇埔辰有些怀疑：“小潇，你这不是气话？”
娄潇疑惑了：“何来气话之说？我喜欢的那个人，风度翩翩，眸色似笑，长身玉立。”
皇埔辰身形一僵，眸子黯淡。风拂过他的面，吹开发束。一时间，娄潇望不清他的神色。
“你说的，是玉珩兄？”
皇埔辰好半响才寻回自己的声音，开口时声音有些颤抖。
娄潇蹙眉，思忖许久，说：“好像是。”
皇埔辰闻言，默了许久，说：“真的，是他。”
娄潇只是沉默。良久，风起，话捎进耳。她说：“但愿日后，我还能记得他。”
风不止树欲静。
盼流年，梳过江南远黛。
几角飞檐，多少冷清。画眠听雨声难寻。
试问流年情何归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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